“真他妈撞邪了,经理说今天谁的假都不批”,随着“哐”的一声关门声,曾云飞骂骂咧咧的边说边脱鞋进屋。宿舍内的岳峰、郭涛和我傻了,我们都已匆忙把自己收拾干净准备进城吃饭购物呢,这可怎么办?
“怎么,经理连你飞哥的面子都不给?咱们10月份可是干满31天的,又没说要休息,就下班时间出去逛一下都不行啊。这是不给你这马部长的大舅哥面子嘛”。郭涛不甘心这次进城计划泡汤。
“哪儿嘛,经理说了,今天是塞尔维亚哀悼日,今天能出去的,只有抬出去的。”云飞继续说到:“不是不给面子,经理说是上头的意思,他不敢批假。”
“啥哀悼日啊,管我们啥事,我再不去买秋裤,冻死了,谁给我哀悼啊!”郭涛依旧不甘心。
“是啊,啥哀悼日啊,为啥哀悼?”平时除了对着手机傻笑,一天嘣不出两句话的岳峰也憋不住了。
“说是塞尔维亚哪个车站塌了,压死好多人,因此临时设个哀悼日。好像说那个车站还是中国公司翻修的,怕是质量不过关。估计经理也怕我们出去被愤怒的当地人打一顿。不是我请不了假,是真的不能出去。”曾云飞回答的同时也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表明不是自己面子不够。
我们这项目部虽说是正规大公司,做的都是紫金集团海外的业务。但人情世故、裙带网、讲关系依然必不可少。就因为云飞在管理部门有亲戚关系,我们才让他去请假。项目部发生不少安全生产的事故,今年想出厂必去请假,宿舍和厂区都在上半年装上了带铁丝网的围栏,想出厂必须请假,而且还不一定批准。时常领导有要求请假的人背诵公司十大禁令,不会背诵的不光不批假,还可以因为不熟悉员工条例罚你一笔。
渐渐的大家陷入往日的沉寂,我走向窗边,看着窗外带着铁丝网的护栏,心中一片悲戚,记得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说过:日头总会总俺屋头过,配上凄凉的音乐,那叫一个惨,那是1975年的深秋。而我,在此刻2024年的深秋,望向窗外透过铁丝网,看着那无数个夜班归来时早已升起的太阳,此刻的太阳也就是个装饰品,没有一丝暖意。太阳也无非是个星辰而已,已无法温暖在这监狱一样的厂区工作的我们这群新时代出海矿工。
2024年6月,我们20多人从湖南出发来到塞尔维亚的博尔小镇,介绍人吹的天花乱坠,说去欧洲工作啊赚大钱之类,无非就是想多收我们中介费。结果到了后发现是个还不如我们邵阳市的小地方, 工作也没那么轻松。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也积极投入工作中,除了领头的曾云飞,我们都是下矿工作。曾云飞的姐夫是这边的项目部一个经理,给他这个大专文凭的舅子安排个没那么危险的后勤部门,据说有这层关系都还要往上塞了不少钱。其他人本身就没钱,有些还是欠一屁股债来的,没钱没靠山又没技术就只有下矿这一条路。下矿虽然辛苦些危险点,但工钱高些,在钱的面前,我们没的选。
朝九晚五是工作的代名词,然而我们却反过来,成了朝五晚九,数字顺序简单的颠倒让工作时间就几乎成倍增加了。我是矿卡辅助,简单来说就是下矿井内跟着矿卡干活。我们是三班两倒,这种方式每天至少干活12个小时。
轮到上白班的日子,早上5点过,队长就在微信群里催促大家准备开会,典型的现代电子周扒皮。每次开工前总要听队长或项目部的经理安排工作强调工作纪律,总之就是有啥错罚款。像最近天冷了,衣服穿的少也要罚款,说你若是因此生病感冒了会影响工作。之后坐车去矿区,下井之前先测酒精,还要搜身,对中国工人查的特别严,有带烟和打火机等东西的一律没收并罚款。有些刚来的不愿意被搜身搜包,直接被警告不想干活就滚蛋,总之不接受搜身的就不能上班。为了这份工作就不能讲人权的概念,更别谈什么尊严了。听队长说他们罚款是有指标的,上面要求他们每个月至少罚十来个人,说罚款更有威慑力。搜到烟罚2000蒂纳尔,打火机罚4000蒂纳尔。若是在矿下发现抽烟就直接开除。之前很多塞尔维亚工人不以为然,他们知道罚款代替管理这方式通常只针对中国工人,说他们国家法律没规定不能在矿下抽烟,即使发现了也只是口头警告。
矿井里没有休息区,粉尘弥漫、又潮又热,有些地方还有积水,这样的环境在矿下工作十几个小时让人几近崩溃。同时各种规定繁杂,任何违反规定的情况都是罚款,一个月被罚1000人民币都算烧高香了。前两天我刚从井下上来,身心俱疲,迷迷糊糊的就把背在身上的应急包取下来放松放松。刚取下来放在脚边还没来得及舒展一下筋骨,安全员就冲过来说我违反应急包随身携带的规定,罚款5000蒂纳尔,相当于人民币300多,半天的工钱就这么没了。我都已经从矿井返回地面了就没必要带着这个应急包了,毕竟好几斤重,但根本不给你任何申辩机会,真是为了罚款而罚款。
若身上没有千斤担,谁愿意飘洋过海的在异国他乡打工,对于公司的各种不合理规定,大家也都忍气吞声的逆来顺受。来塞尔维亚工作将近4个月了,总共休息了3天。也都是身体极度虚脱才不得已请假的。队长不愿意批假,自己只要还能动也不会请假,毕竟干一天活有一天收入。
同宿舍的岳峰曾经在国内因打架坐牢,不苟言笑的他都不由得感叹,这矿上和在监狱劳改太相似了,监狱经常查寝,这里厂区遇到大检查也会查寝室,把私人物品翻个底朝天,对于他们认为的违规产品电器什么的随时没收还外加罚款,管你说什么是你个人财物的,到了这里人都是公司的。宿舍外是铁栏杆加钢丝网,想出厂区必须请假,一般人想都不敢想,能出去的不是关系户就是厂里的老油子。“这里和监狱的唯一不同是工作比监狱累,工作时间还长。我曾在监狱里半年时间胖了十多斤。现在倒好,进厂4个多月瘦了十几斤。”岳峰走过来和我一起看着窗外的架着钢丝网的铁栅栏继续说到“这哀悼日就该哀悼哀悼我们自己,这里每个人除了工作就是睡觉,一个个行尸走肉没有了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