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立冬,时间过的可真快,2024即将结束,再过十六天我将踏上回国的飞机。今早土建3队队长让我续签,像第一次离开印尼一样,我拒绝了公司继续工作的邀约,且暗下决心以后不再踏上印尼的土地,至少不来这青山工业园区打工了。
我是湖北荆门人,今年25岁,已大学毕业两年半。我们疫情一代的大学生是被公认的最惨大学毕业生,用人单位觉得我们大学期间什么都没学到,与此同时国家经济突然陷入停滞,房地产和相关基建行业也整体熄火,专业是土木工程的我突然从天之骄子变成时代弃儿。2022年毕业后确实难找工作,在武汉投递了上百份简历,终于谋得一个央企公司的职位。说是央企,其实就是干建筑工地的活,每个月到手3000块简直就是个笑话。公司美其名曰是在培养你,还要给你交了五险一金。可这3000块在武汉租了房子后几乎没法生活了。公司在我6个月实习期结束后要求我延长实习期,或者就按实习期待遇继续工作。我当机立断决定走人,毕竟3000的工资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疫情封控伤害的不止我们这代学生,更把工程基建基本打压熄火,相关从业人员严重过剩,看招聘信息上显示当地工资普遍很低,基本都是三千至六七千每月,想上万一个月就得出国打工,才毕业半年的我只能放眼海外一带一路工程项目了。我用网贷交了1万中介费,决定离开这个被疫情封控几乎毁掉的城市。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曾经对我来说仅仅是个俗语,现在却是我在印尼青山工业园区工作的真切感受。先说物价,这里是印尼一个偏僻的外岛上的小乡村,我们工作的区域是全封闭的,因此购买日常生活物资价格高的离谱且没有选择。物资匮乏,仅有的日常用品和零食价格是国内价格的两三倍,尤其是烟酒,价格可以达到国内的四五倍,还可能是假烟假酒。(这都得益于我国内实习的那半年经历,钱没挣到,还跟着学会了抽烟喝酒的坏习惯。)劳累的工作过后难免会想家想回国,尤其是刚来那一个月,但国产的食品烟酒价格让人觉得思乡都是奢侈。
我是2023年9月20日带着无限憧憬来印尼莫罗瓦利青山工业园区,开启我的海外工作生活的。这是青山集团和印尼八星集团在2013年开始建设,2015年由印尼时任总统左科剪裁投产,是一带一路重点项目。经过十年的发展已经形成一座规模庞大的工业城。园区围绕镍铁生产已建成完整产业链。电厂、水厂、煤炭焦化、炼钢、炼铁、硅铁、轧钢、电解锰、电解铝以及电动车相关的锂能项目。我第一次出国的兴奋从走进园区就被浇灭,这就是个工业巨兽,人在这里突然就被物化成蚂蚁般渺小。所到之处尘土飞扬,空气中夹杂着冶炼厂排出的废气和烟尘,工地旁就是一大片煤厂堆放区,煤灰无处不在。
我们的主要工作是镍铁冶炼厂和配套的火力发电站的建设,大多都是湖北千禧工程公司在这里做基建的外协工人。抵达印尼后得知所谓的2万一个月几乎是不可能的,现在只按每天出工来计算,550元/工。每天早6点至晚5:30算一个工,如果加班就积累工时,若雨太大无法工作也就没有收入。实际上后来具体怎么算的也没人给我解释清楚,每天只想着不要继续拖欠工资的事了。我被分配到一间6人宿舍,所谓宿舍就是临时简易工棚。抵达后第二天早上5点半就起来开工了,我作为技术员带6名印尼工人施工作业,现在回想起来这6人简直就是我上辈子的仇人,突破国籍和地域限制来报仇的。
我是土木工程专业的,因此一般图纸和生产安排在理论上是完全没问题,最初觉得这就是个简单的工程建设,自己完全可以胜任。但事实告诉我,这世界上做任何事,最关键的还是人,而初出社会的我带着6个印尼工人工作的6个月成了这人生最劳累和荒诞的经历。
项目方一直催促工程进度,因此每天的工作量总是很大。每天协调印尼工人干活是最麻烦的事,首先语言不通,只有通过手机翻译或者手比划着说怎么操作,其次是他们似乎普遍不善于学习(也许我没教好),一个问题重复几遍,示范几次都还在摇头。好几次都是我不断的干着活示范给他们看怎么做。经常是我在烈日下示范如何操作,他们6人在遮荫处看着,似乎是我1个小工,6个监工,这画面就像我是被贩卖到印尼当奴隶,当地人随时监视着我干活防止逃跑。我甚至于用奖励当天出工表现最好的印尼工人喝他们最爱的可乐来提升他们的积极性,然而买了几十罐可乐后,情况依然如此,没有谁表现特别好,每天只有瘸子里挑将军。可是在我想各种方法带动这个小队好好工作,甚至是自费奖励他们的同时,自己却被不断的罚款。工地上要求很严格,任何错误或失误都会被考核记罚款,而且还只罚中国人。印尼工人出错就是警告,同时对带队班长罚款,我可真是有苦说不出,工资不发,罚款还积累了一大堆。我有时急了,批评或者吼印尼去好好工作,可他们却说我工资高,这些事都该我干。的确,我的工资相当于他们6个人的总和,但这是我飘洋过海辛苦所应得的,而且我个人的工作量比他们6人加起来都多。这些印尼工人天性随意,似乎工厂理应养着他们,对工作呢也只是敷衍了事,完全没有责任意识。每次发了工资后总有一两个印尼工人请假,借口也是百无禁忌,不是家里人重病就是死亡的。有个印尼工人在我第一次印尼6个月期间家里已经“死”了5个亲人了,还好我只带了他6个月,若是我连续干一年,怕是他家人要“全军覆没”了。其实第一次在印尼的半年结束前,经理就找过我,说项目紧急,要我不回国继续工作。但对于在青山园区度日如年的我怎能答应。我说这样不符合签证规定,而且我也想回去,因此坚持回去。后来才知道工地有个河北的大哥,在青山园区两年没出过厂也没有回国,但护照记录上显示他已出入境3次。青山工业园区真有办法,这都能操作下来。
总体来说青山园区的工作还是辛苦,第一次去的180天,我只休息了三天,这三天还是实在起不了床了才被批准休息的,工资虽不如预期且有拖欠,但比国内还是高多了。只是海外封闭园区里的环境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就连过年那天大年初一,不能回国都算了,上午10点,经理居然在微信工作群里喊大家上班,也就是从那时起坚定了我不再待在这无情无义只有工作的地方。
进入2024年3月,我转机三次飞到武汉,之后辗转回到了老家。正值家乡樱花盛开,我在这里生活25年,还是第一次静静的看着盛开的鲜花。想着印尼那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的日子,仿佛是梦一场。到家第二天,经理的电话又来了,让我赶紧回厂里,现在急需人。家乡虽然岁月静好,没有匹配的物质支持也终究像繁花一样很快消散,为了生活我被迫“二进宫”再赴印尼。这就像一些电影里所说的,一开始你恨它,接着你习惯它,直到足够的时间过去了,你变的离不开它。这就是青山工业园区,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强迫你为它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