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井之下,挖掘的不仅是铜矿,还有对生活真相的无声拷问。身在无间之中,命运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或许,对于千千万万个像小刘这样的出国打工者而言,所谓的出路,永远是现实与梦想之间的拉锯战。
远赴赞比亚的无奈选择
2021年初春,昆明机场笼罩着湿冷的薄雾。小刘拖着行李箱走向登机口,开始他的海外务工之旅,这也是他第一次踏出国门。持续一年多的COVID19让社会经济秩序彻底改变,在国内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各种压力迫使他将目光投向海外,出国务工的收入会高一些。于是小刘交了一万的中介费,补打了两针新冠疫苗,总共筹备了三个月,终于踏上去往之前从未想到的国家—非洲赞比亚。
辗转两天后,飞机在卢萨卡降落,眼前的一切让小刘感到陌生又压抑。通往矿区的路上,颠簸的车轮碾过坑坑洼洼的泥地,车窗外是稀疏的树林、原始的山地、赤脚的孩子和破败的棚屋。一个同事调侃地说:“欢迎来到世界的尽头!”
抵达矿区时已是深夜。小刘被带到所谓宿舍——一排临时搭建的铁皮房,狭窄的空间的一侧排列着十张单人床,目光所及的唯一电器是矗立在门口的一台布满灰尘的风扇。宿舍不远处就是矿井,隐隐有低沉的机械轰鸣声。他躺在床上,到处是不怕蚊香的蚊子,耳边充斥着能与铁皮房产生共振的呼噜声。旅途的疲劳没能挡住他胡思乱想,时差还没调整过来的小刘已经打退堂鼓想回国了。
矿井生活:深井之下的残酷现实
工作必须得干,小刘也很快融入了日复一日的工作。他被分配到矿井作业组,每天清晨五点,换上沉重的防护服和急救包,搭乘摇摇晃晃的矿车下到矿井深处。矿井内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化物气味。井下的机械轰鸣声震耳欲聋,头顶偶尔会有泥块掉落。头灯微弱的光束映照出狭窄的巷道,小刘和工友们就在这里跟着矿车辅助采矿运输。
“你小子细皮嫩肉的,没下过矿吧,没事,在这里待久了,以后下地狱都不怕,这可比18层楼深多了,哈哈。”老王,是这个矿区的开山人,已经在赞比亚很多年了,带着小刘熟悉环境时偷偷摘掉口罩说。“来了就好好干,争取攒点钱回国。”
“这一个月多少钱?能休几天?”小刘最关心的就这个。
“休息几天?能站的起来就得干,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休息就影响产量,而且休息日没有工钱。“老王通过对话确认小刘就是个工地小白,啥都不懂。
“没休息?那谁受的了,这活干不下去,多久能回国啊”这才刚来几天,小刘居然又想回国了?
“我说你小子,才来几天啊,还想回去,我这都三年没回去了,眼下这疫情严重的,更不知道多久能回去。”顿了顿后老王继续说道:“你就别想回去了,现在疫情期间,没有生死要命的事一般人都回不去的,不仅仅是 手续麻烦,更多的是要被国内同胞说我们千里投毒。”
“你想回去还得拿到护照吧,你护照还没交吗?”老王继续说道
小刘愣住了:“交了啊,我以为入职办手续,问都没问就交了。照你这么说就是要扣押护照了,这合法吗?”
老王笑了,语气里满是无奈:“在这儿,别谈合法不合法。命都可能随时丢,还管得了那本护照?”
小刘低头不再说话,心中第一次浮现了不安和恐惧。
矿井入口处有大干一百天的标语,但其他工友说那都挂几年了,工厂一年365天不分白天黑夜的都在冲业绩,每天都在大干。矿区的环境恶劣且危险,大多地方闷热潮湿,头顶时不时有渗水滴落,不管多热,大家在矿下都是随时带着安全帽。不是怕安全员罚款,而是掉下一个小石头是可能随时要命的。
墨菲定律真是神奇,怕什么来什么。一天下午,矿井斜坡处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塌方。小刘和工友们正在作业,突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身旁的巷道瞬间坍塌,碎石四处飞溅。尘土飞扬啥都看不清,但小刘感觉他的腿被一大块粘土压住,无法动弹。
“快!快救人!”现场一片混乱,工友们够义气,不怕再次坍塌,拼命手刨拖拽着小刘,想尽快把他带到安全区。小刘的头灯已经熄灭,眼前一片漆黑,他能感觉到心脏的狂跳,耳边只有尘土坍塌的声音。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母亲、妻子和儿子的面孔,难道这是生命结束的回放?尽管知道不能往坏处想,但那一瞬间还是止不住的瞎想,担心把小命交代到这里异国他乡了。
半小时后,他终于被救了出来,还好只是腿部擦伤渗血,没大碍,可以说是虚惊一场。矿区经理简单查看了现场,只说了句:“别浪费时间,继续干。”工人们没有抱怨,默默返回岗位,小刘看着大家冷漠的表情,感到深深的寒意。
回到宿舍,小刘看着擦伤的小腿,难以名状的心情充斥脑海,想回国,想家人,甚至于对老家楼下的烧烤店都莫名思念起来。任凭自己胡思乱想了很久,小刘也知道现在回去简直不可能,首先是护照还被扣押着,想拿回护照还得赔偿来时机票的费用,这一个多月的工资肯定是拿不到的。而且,最关键的是,现在是疫情期间,出国已经不易,回国更是难于登天。且不说回去还得自费隔离15天,就是从非洲回国的机票都是天价,而且万一有什么事,还可能被国人说是“千里投毒”把疫情带回国内。这复杂的情绪真是难以名状,自己热切思念祖国和家乡的同时,祖国没法提供体面报酬的工作,家乡人还排斥从外地返回的人,尤其是国外回来的。此时的小刘突然明白自己已经是这眼矿井的囚徒,愤怒、绝望都没用,要么留在这里继续拼命工作,要么就是面对他无法承担的自费回国的高额费用和巨大阻碍。
非洲特产:疟疾的生死边缘
恶劣的工作环境让小刘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矿井潮湿的空气和日复一日超负荷的工作,使他开始出现头晕、乏力的症状。一天清晨,他觉得全身滚烫,手脚却冰冷僵硬。他试着爬下床,却跌倒在地。
同事发现后,赶紧把他送到矿区的小诊所。医生看一眼就判定:“是疟疾,挺严重的,赶紧吃药。”诊所的条件极为有限,只能提供基本的青蒿素和退烧药。
小刘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汗水浸透了床单,浑身痛得像被撕裂。一睡着梦见自己湿漉漉的站在矿井里,四周是无边的黑暗,突然脚下一空,坠入无尽的深渊。他猛地睁开眼,天花板的灯光刺得眼睛生疼。
高烧持续了三天,直到体温渐渐恢复,他才从生死线上爬了回来。同事们松了口气,但没有人过多安慰。他们知道,在这里,生病不过是日常,死亡也并非遥不可及。
归乡之路:一场代价高昂的选择
最初才来几天就想回国的小刘居然坚持了三年,2023年底,小刘又一次申请回国。这一次经理也觉得没什么理由不准他回去了,爽快的批准了,但有个条件:“你得签署离职申请,同时压两个月工资,返回赞比亚上岗了再补发。” 意思很明显,回国后若不想再来,那两个月的工资就拿不到了。再多争辩也是没用,公司说就这样,不同意这条件你可以继续工作啊。毕竟三年没回去看望父母妻儿了,没有其他选择,小刘只能在离职申请上签了字。
飞机降落昆明长水机场的那一刻,看到解除疫情封控的老家热闹的景象,小刘是百感交集,当即决定压着的两个月工资不要了,再也不出去了。
再次出海:重蹈覆徹,踏入无间循环
然而,现实并没有给他太多喘息的机会。2024的新年还没结束,亲戚朋友都找到他,希望能跟小刘一起出国工作。这时的小刘才意识到如今的就业市场多难,继续海外务工是他唯一的选择。
2024年大年十六,小刘再次飞往赞比亚,继续日复一日的深井挖矿工作。可悲的是,这次返岗工作的动力并非自己当初万般不舍的那扣押两个月的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