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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的故事(上)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许下这个愿望的萱还很年轻,24岁的她怀着对世界的满腔热情,迫不及待地奔向未知的远方。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即将经历目前为止人生中最黑暗,最痛苦的八个月。

萱出生于1997年,从小在在台湾的单亲家庭长大,缺失的家庭关怀和拮据的经济状况让她早早退学,高中便进入发廊打工。美发的工作虽然辛苦但有奔头,一个月能赚8000人民币。可惜好景不长,21年底,萱因为脚伤而无法继续从事美发行业,她不得不转去更为劳累的保全工作,薪资也下降到了每月6000。
就在萱为生计劳碌奔波时,有着几十年交情的发小及时出现,为她介绍了一份在泰国的高薪职位——在一家正规赌场内当荷官,每个月有一万到两万的底薪,还能边工作边旅游——萱心动了。殊不知,这一切都是人口贩卖者精心编织的谎言,而踏上陌生土地后的回乡之旅变得困难重重。
2022年九月,萱带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其余5个年轻人一同坐上了前往泰国的飞机,他们都是经发小介绍去泰国做工的。抵达泰国后,发小没有食言,带领六人充分享受泰国的人文风光和特色美食,众人吃喝玩乐,十分尽兴。然而三天后,情况急转直下,发小先是以“统一管理”为由收走了众人的护照,后便指使她们坐上一辆面包车,在经历了八个小时的漫长车程后,萱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泰缅边境——湄索。一下车,迎接他们的就是端着枪的武装人员。顶着黑洞洞的枪口,萱和其余五人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却为时已晚。孤立无援的她们别无选择,只得强装镇定,被迫度过边境河,进入缅甸。
没有护照,没有签证,萱在缅甸属于黑户,无法得到任何庇护。台湾政府不会对她施以援手,也没有人在意她的安危,她只能依靠自己。在被两辆大巴车送入戒备森严,重兵把守的园区后,萱看着周围高高的围墙和铁丝网,意识到了此刻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她迅速地调整好心态,准备迎接未知的挑战。
进入园区的第一天,每个人都被发放了一本工作手册。萱挤在鸽笼般的集体宿舍中逐字阅读完毕,才意识到自己被拐卖到了专做海外诈骗的诈骗团伙,而她们未来的工作任务,就是在脸书,推特,ins等社交媒体上,假装单身亚裔女性,对美国或加拿大的成功人士进行色情诈骗与勒索。萱等人自然不愿意进行这样的违法工作,可违抗指令的后果就是遭受安保人员恶劣的辱骂,以及每天三餐时的殴打。为了自身安全着想,萱不得不妥协,一边在网上假装寻找目标,与人聊天,一边劝说自己的同伴不要正面反抗。
因为萱的工作态度好,学习能力强,公司认为她早晚能开始“赚钱”,便任命她为小组副组长,管理监督剩下9个组员。其中一名组员R是位“刺头”,他原本是另一个电信诈骗集团的员工,因为不配合工作而被转卖到这里,却依旧想着逃回台湾,拒绝“认真”工作。在劝说多次未果后,萱在领导的压力和明示下,对R进行了当众教育。也许是因为丢脸,R在当天中午午休时,拿起坚硬的搪瓷缸子,穿过一排排电脑,径直走向萱的座位。萱在搪瓷缸子落下的一瞬间意识到了不对,但她的座位在机房的角落里,退无可退,只能被暴怒的R按在桌边,被动承受R的施暴。在旁人的尖叫声中,迸裂开的陶瓷碎片插进了萱的脑袋,她在昏昏沉沉中被送往园区医务室。然而,匮乏的药物和治疗并不能缓解脑震荡带来的眩晕和疼痛,她的同事们剥开萱被血糊成一团的头发,将陶瓷碎片一片片拔出来。经过此事后,萱只被允许休息两天,第三天她不得不拖着眩晕的身体,抱着垃圾桶回到工位,边吐边工作。
而R在经过这件事后被打得更惨,保安,主管和组长对他轮流殴打,有同事看到他从禁闭室出来之后,满手都是遭重物碾压留下的淤青。经历这些事后,萱与同事们愈发想要回国。有人在寝室里偷偷给在台湾的家人发消息求助,却因为忘记删除聊天记录,在统一上交手机搜查时被主管发现。至此,所有人都被严格限定使用手机的场合和时间——只有午休的半小时能使用手机,并有懂中文的缅甸人在一边全程监督,而任何涉及到缅甸园区的谈话都会招来毒打。
除去仿佛在高压线上行走的违法工作,萱和同事们的生活环境更为艰难困苦。园区的工作时长达到了16个小时及以上,而每餐的时间只有15分钟,外出休息则需要打申请。午休时大家不能闲聊交谈,只能坐在凳子上小心地眼神交流。寝室的洗澡时间则永远不够,八个人要轮流使用一个水龙头,经常有人等不住先一步睡着,导致寝室空气浑浊,常年弥漫着一股汗酸和脚臭味。高强度的工作和恶劣的休息环境让很多人身体虚弱,精神恍惚,经常在工作时睡着,紧接着遭受监工无休止的辱骂和殴打。每个月都有几个人受不住选择逃跑,最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园区里。另一些人则采用更加极端的方式来逃避这一切:萱在一个寒冷的冬天直面了一场悲剧,一个工人选择跳楼,鲜血无声地蔓延在铁灰色的水泥地上,很快被浑浊的水冲刷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
酷刑般的工作与生活并未带来任何金钱回报,随着带介绍萱来的发小被警方抓获,工作两个月后她们再也拿不到任何工资。雪上加霜的是,他们吃不惯园区的饭菜,这里的食堂根据广西人的口味煮饭,重油重辣,台湾人一吃就拉肚子。为了改善伙食,萱经常自掏腰包请台湾同胞去餐馆吃饭,补充身体必须的营养。停发工资后,大家的钱包捉襟见肘,便开始饿肚子。
园区底层女性的生活远比男性更加艰难,性侵与暴力事件在园区中屡见不鲜。萱和其余女性同伴们训练出了一套规避男性领导侵犯的方法——随时抱团,避免落单,避免眼神接触,避免穿衣打扮,避免张扬出头。然而,这样的自我训诫并却并没有什么成效,在绝对权力和力量碾压面前,女孩们的防御薄的像一张纸,能被轻易撕开,揉烂。来到园区两个月后,组长强上了萱,前后两三次。再隔两个月,保安队长也找上了她,他敲响了萱的寝室房门,而她不得不打开门放进这个魔鬼,因为在这里,敲门不开是不被允许的。祸不单行的是,2023年二月份,萱发现自己的月经已经推迟了一个多月——她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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