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新宇
“这就是外协,外协都没人管的” 老王气馁道。“他们项目怎么会管我们这种事,他跟老板都是串通好的。他们关系好得很。” 他接着说。
老王的气愤是缘由的。他大概半年前应聘前往印尼某中国公司镍矿采集冶炼加工的综合工业园厂中的一个建筑工地,成为了工地上的一个施工员。这个工地属于工业园下的一新厂建设项目,项目承建方将项目外包给了多个小单位。老王正是其中一个包工队的一员。虽然受项目承建方管理,但老王真正的老板实际上就是一个包工头。在这个工地上,虽然生活条件简陋,印尼全年高温湿热的热带气候也让他感到十分不适,但老王真正的不满并不来源于生活。他不满的是,他的老板,小包工头老白,在他到达印尼后长达五个多月以来一直都没有给他工资。他生活也只能靠他向单位所谓“借支”的两万元生活费。这个安排让他从心底里觉得不满。
这是老王的故事。
–
老王是河南人,家住一个河南北部的农村。三十多岁的他已经结婚生子,但是家里的开销不小。他也嫌弃种地工作量大,日辛夜劳的结果下,去除来年播种,肥料等的费用,每年也就是堪堪几千元人民币,根本不够支撑一家人生活。尤其是他家有老人,还有年幼的孩子正在上小学,开支十分大。于是老王长期在外务工,只能在逢年过节才能与家人团聚。
在外打工的老王唯一的心愿就是多赚点钱养家。他自称没有什么特殊的技能,没能上技校拿上什么专业技能的牌照。这样的他在碰上网上中介的招聘广告上描述的去印尼工地普工,一个月挣一万多的机会后,自觉不能错过。于是,老王在微信上联系上了一个打广告的中介公司。中介人员告诉老王,在交付劳务费八千元后,可以把他介绍到一个工地上,签证流程及机票费用全部包括在这中介费中。老王之前没出过国,对于国外的生活有些向往。而据中介所说,工作的安排是半年的合同到期后就可以放假回家,拿着几万块钱回老家跟家人团聚。老王觉得可以接受。于是,在老王给劳务中介缴费的几个月后,在2023年底,老王正式踏上了去印尼的旅程。
老王的旅途十分顺利,到达了当地机场后就有人来接机,直接前往苏拉威西岛上工作地点的宿舍。下机后,老王的护照被收走了,说是“统一管理“。对此,老王并没有什么异议。”不同意也没有用,他们都是这么收的。“他说。印尼的天气又湿又热,即使老王是年底到达的苏拉威西岛,也是三十度左右的天气,几乎感觉不到四季之分。当地天气不好,工地空气差,吃的也不太习惯。每天在工地上奔波十小时以上管理机械的老王很快身上起满了疹子。
“不影响工作。” 他说。
老王也不是第一个得病的。他的工友们很多被蚊虫叮咬后得了登革热。严重者会被要求到园区诊所内验血接受治疗。
工地上的工作强度非常大。老王的一天从清晨开始,早上五点半就需要到达工地工作。到了中午休息吃午饭后,下午一班。下午下班后晚餐过后,还有一班晚班,直接上到晚上九点。老王基本上没有社交和娱乐的时间,每天工作时间以外基本上没有空余时间,连交朋友的念头都升不起来。
跟老王同一期到达印尼的一些工友因为受不了工作环境和强度,开工一个月就要求回家了。回家的工友被老板要求支付一万多元的签证、旅行、和日用品费用。就连因工伤要提前回国的工友也需要支付一笔不菲的旅行及其他费用才能回国治疗。但是,在工地上打工,一时不慎受些伤是常事。况且,从印尼回国的机票费用哪里值大几千,甚至上万元人民币呢?难道到了印尼工作,老板还要变着花样从工人手里骗钱吗?老王心里直打鼓。老王不怕辛苦,但是他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面越来越不踏实,觉得来到印尼的这一趟可能是“被坑”,落入了不怀好意的老板手里受骗了。
心里不踏实,工作却还要继续。老王每天如常上工,背地里却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老板“坑”他,他会努力抗争。事实证明,老王的直觉是对的。第一个月过去后,老王没收到工资。第二个月到了,眼看第三个月都来了,每天干活的老王仍然没有收到工资。虽然工地上食宿是免费的,在生活零碎的事情上,比如购买膏药及其他生活用品、上网、打电话,或者在能自由活动出厂区的时间在外面当地人的小档口里买些东西打打牙祭等,都需要用钱。老王在国外完全陌生的环境生活,净花不赚,生活费渐渐见底。他还得天天得按时上班干活却看不到一点工资,心里火烧火燎的焦急,却没有任何办法。
最后,在低声下气地找领导讨要之后,老王得到了从公司“借支”出来的生活费一万元。后来,过了两个月后,他又遭遇了同样的问题,但他这次更加心急。于是,公司又“借支”了给老王一万元生活费。这两万元,据他的领导说,会从他最后付给的工资中扣除。给公司干活,却得向公司借生活费维持生活,老王自心底里觉得难受。他感觉自己被压榨了,但因为人在国外,人生地不熟,身上连身份证都没有,无可奈何。他看到每天周围巡逻的持枪保安,铁丝网缠绕着工业园的高墙。打不过,也跑不了。老王心里觉得更加气馁。在印尼,因为不能随意外出园区,否则罚款。老王甚至在坐车进入园区以外没有见过当地的景色。每天在工地和简陋的宿舍之间来回奔波,工作量大,管理生活枯燥乏味,心里燃起了浇不熄的火又无从发泄。
老王心中苦闷,于是跟一些工地上共事的人有了一些摩擦。工作上不顺有口角是常事。终于有一天,在老王六月的工作期将满,却迟迟未听到有被安排回国见亲友的消息时,各种不满叠加在一起让老王在跟工友起口角时爆发了。他跟工友打了一架,过程中,他把这位工友打伤了需要缝针,在医院接受治疗。
因为工作压力大,生活苦闷,在老王所在的工业区,工人起口角,打架是常有的事。但是,老王这次的冲动却带给了他更大的问题。单位赔偿了受伤的工友一笔费用,但是这笔费用必须最终由老王承担。于是公司还欠老王的几万元工资就变成了赔付给受伤工友的费用。
一时冲动,却要将半年所挣的所有血汗钱贴进去。老王心中感觉懊恼,但更多的是气愤。为什么公司会有权力私自将自己的工资取出来赔偿那位工友呢?打架难道不是私事吗?而且,这个钱它是真的付给那个工友了吗?他心里打鼓。马上合同期满可以回家了,但出国打工,回家分文未挣,家乡的乡亲父老会怎么看到自己呢?眼看合同上写好的工作期限将满,他却迟迟没有被安排回国。难道他们要把我扣在这里吗?这些念头不断在老王心中翻滚。
“打工是这样,没有什么办法。”他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