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友小乐是我在印尼的工友，2019年疫情爆发前到印度尼西亚某工程的二期工程建设，在工作了6个月之后，于2020年疫情爆发后申请回国，因疫情严重公司未同意其申请，所以又多工作了两个月。二期工程结束之后，三期工程开始，他又在三期工程上工作了14个月。他在海外经历过扣押护照、工伤和欠薪，多次隔离多次检测，一直未能回国。以下是他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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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
我家在江苏徐州。我在天津唐山待过，也去过东北。我属于东北脾气，不拐弯抹角。我来印尼之前也是做类似的工作。出国的人，要是这里不比国内高出一百块的话，一般是不会出来的。高几十块钱从来不带考虑的，最低也要高一百。之前在国内出事了，做手术干嘛的花了不少钱，经济苦难，想改善一下家庭，想多挣点钱，就听朋友介绍过来打工。我的朋友也是听朋友说的。打工的都这样，在外面多交些朋友，然后我现在没活儿，朋友那有活儿，就问，你那要人吗。他说印尼那边要人，去不去。他把老板微信电话告诉我，就这么过来的。
我也是第一次出国。当时他说的不是他们自己的公司，也不是德彪公司，而是“厦门岛屿”。我在网上查了下厦门岛屿，他们信誉是比较好的，所以我考虑过来的。二期工程是德彪和厦门岛屿两个公司投资的。很多其他工友也是。大家之前都没来过这里，只是听说，跟这个老板干还行。
但到了以后，不是那个情况。所以感觉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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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清楚来印尼办的是什么签证，我看上面写的是211（注：商务签证）我们的护照是，下了飞机，飞机场都没出就给收走了。除了你后来续签证的时候，能看一眼，一直都没在自己身上。你人过去移民局拍个照、签个字就可以了。从收护照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就觉得不是正规公司。
伙食都要扣我们一人两千块钱作为伙食费，我都没听说过。但后来都不同意，钱也没给他们。但给了一个二百块钱的信息费还是什么玩意儿费，他们说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给。
来的时候说的是，保证26或27个工作日，阴天下雨也是这些工，每天九个小时。但来了之后是九个半小时。我是干爬高安装的，晚上是干不了活的，所以不加班。但是这里比国内累多了，一句话概括，你干的再多，他都嫌少。整个工程节奏比较快。国内我拿三百五，很轻松，晚上在预制场干加班或者早运加班，一天也合四五百了。在这个地方，白天都累得不行。没人会说你活干多了少干一点。现在的工作环境可以这么形容，比方说九个半小时里九个小时你干活了，半个小时不干活，抽烟或是坐那里歇着了，啪，拍个照片，可能就罚你两千。
来的时候说押一个月的工资，然后之后的每个月的工资是结清的。但到了这个地方，三四个月没发一分工资。就只有自己带的两千块钱生活费。我们第一次发是第四个月，发了一个月的工资。后来，今年我听说他们是一月到六月半年的工资都没发，七月底八月初才发了一月到六月的，但中间还压了一点钱，不可能结清的。他的理由就是，我怕你在这里惹事、打架，需要扣钱，所以至少得一两万在那压着。
一般钱是往卡上打的。你不找他要钱他不会主动给你打钱的。你告诉他们家里要用钱干什么干什么，对完工，对完工告诉你，你把账号告诉我我给你打钱。并不是按他说的，押一个月然后以后每个月给你清上个月的。等你走的时候把你工资结清，没有这么做的。现在我的工资可能押了不到两万。
我干活还是积极的，他们挑不出什么毛病。工资是不差的。但是六个月以后，他们让继续干活，我们就要求涨工资，他们说，涨不了，等你下次来的时候再涨。现在他说多少就是多少，一分钱不涨，他们说不降工资就不错了。四个六个月了，我不干了。再干下去，我估计今年也回不去。今年回不去，我在这儿就要过三个年了。以前国内打工，最长时间五六个月就回家了，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你得照顾他们。这一来，回不去了。
现场那个环境，就是你穿劳保鞋，根本下不了地。当时十一月份，这边是最热的时候。热的时候，穿着劳保鞋，往沙土里一踩，沙土地最深的地方到膝盖。到三期来，劳保鞋都穿不了，得穿雨鞋。防护措施就是，安全带和安全帽给你发，有手套，没有工作服。下雨时候发了一双雨鞋。环境就那样。三期这边两头下雨，不是白天下，就是晚上下。有时候下雨，在外面露天干活，淋着雨淌着汗，就会感冒。感冒正常。吃两片药，睡一晚就好了，第二天什么事也没有。
我们住宿是六人一间。从我们宿舍到洗澡的地方得二里地，厕所和洗澡的地方是一块儿的，你要是拉肚子，可能都走不到厕所。很多事情，不说不知道，一说，就跟开玩笑似的。但事实就是这样的。
吃饭的话，饿不死就得了。来的时候是说管吃管住的。但你吃不饱不还是要买东西吗，这不还是需要钱吗。在食堂打饭的人给你打饭，定量的。吃不饱自己买。鸡、红烧肉和虾，我一吃就拉肚子。不工作的人公司不包伙食费，我停工以来半个月没上食堂了，吃了半个多月的面条，上午面条，下午泡面。昨天吃了一顿。这边菜不好买，而且从四月份到现在我花的钱超过一万五六千了。现在每天我就是买点青菜。白菜合人民币十块钱一颗。当地的“小黑”像老家集市一样，在园区外卖菜，卖的茄子、土豆都是烂的，没有什么好菜。
我们工作的时候，午休是十一点下班，一点上班。现在不上班，每天自己自由安排。反正园区是出不去的。平时就玩玩手机，出房间去外面转一圈，洗澡洗洗衣服，别的哪有什么娱乐项目。就是溜腿。
在二期，干了没多长时间，我右腿受伤了。十多米的撑杆砸下来，从腿上划了过去。一个队长带我去园区的诊所。我们只有一个卖药的小诊所，只有那么几种药，针打大不了，更别说输液了，医疗条件特别差。园区到医院要四五个小时，当时疫情严重，我也没有要求去医院拍片子，我哪里也不想去，所以在园区诊所擦了碘酒，用纱布包了一下。我问医药费怎么办，他说医药费找会计报。不过腿就拿纱布包一下，那也没多少钱，一百块不到吧。后续买药，我自己买的，也不找他们报了，几十块钱无所谓。他们说回不了国，于是我就休息了几天，完了继续干。但现在感觉不一样了，右腿膝盖总疼。我的左腿是在国内受伤的，六个月需要复检，但我现在干了四个六个月了我还没有回国。阴天一下雨骨头里疼得别扭，怎么都不舒服。这里阴天又多。
我们队里至少有两个摔伤的。到医院也就是简单的包扎，打石膏。谁都不敢在这里做手术。一个是医疗条件差，还没我们老家镇上的医疗条件好，另一个是现在疫情严重，有什么情况也不愿往医院跑。除非伤的特别严重，需要拍片子缝合，这里开车快的话3个小时，慢的话4个小时。
滞留
2020年初二还是初三，开始封城了，但该干活还是干活。园区里有没有人感染不清楚，因为公司不会公布的。但是肯定有，我们队里检测的，有又检测不合格的去隔离的。但没见过不敢乱说。真正感染的不太清楚。
公司没有过全员一个不落的检测，而是谁回国让谁检测。就是疫情严重了，发了口罩，让你干活的时候戴。其他的防疫措施，没有。捅鼻子那种血清检测，是不合格让你隔离七八天，然后没事了就放出来了，该干活还干活。
去年（2020年）10月份左右，他们二期就有回国的了。那时候就是捅鼻子，但是不抽血。今年（2021年）我是4月7号检测，交了两百万印尼盾（相当于900元人民币），做的是抽血。
我们的检测是这样的，我们自己申请回国，老板报德彪公司，公司那边同意了，才可以做检测。检测时间是不定期的。比如，半个月前，8月17号，我停工开始休息，然后告诉老板我要回国，然后等到31号才做的检测。现在在等检测结果。在厂区就有筛选，你检测合格了，他们才安排你去雅加达，到了以后还要至少检测两三次，合格以后才有飞机的事。
他们项目部会通知你哪个外包队几个人，医院的人开车过来检测。最早，我是2021年4月7号在园区检测合格，15号有了签证，到机场是合格的，4月17日到雅加达，下了飞机，到雅加达酒店里检测，这也是合格的。唯独到20号、21号航司的航检（4月22号飞福州），航检我没过。一周后，4月28号-29号，检测一次又是合格的。合格以后公司安排还是安排飞福州，但是航检还是没有过。我也是搞不懂了，为什么之前检测合格，一到航检就不合格，过几天又合格，到航检又不合格。然后，我在酒店一个人隔离，一直隔离了两个多月。检测两次，最后合格了。到6月23日检测一次也通过了。然而6月29日说是没有航班，好几百口人，一期二期三期的全回现场了，一直等到现在。和我一起到雅加达的有二十多人，都检测不过，29号都回来了。现在说是陆续安排。我们队就我一个人回来的。
7月份开始，疫情严重了。听他们说是大使馆要求把人全放回现场的，说疫情不严重了以后再陆续安排。
不是说十个人检测我保证你十个人都走。成功回国的人很少，百分之二十五就不错了。这个检测，比如九十个人在园区接受检测，不合格的就直接下去了，剩下合格的七十个人，如果只有三十张机票，你四十个人合格了也走不了。在那个机票范围内，你血清数值由低往高筛选，人数够了就算了，不行的就等下一次飞机。厦航的数值要求在0.2以下。厦航是最严的，南航差一点，厦航走不了就走南航。南航0.3几的都没有走掉，和我一起回来了。要是没有这个数值要求，其实能走的人很多了。现在在我身边，还有都上了飞机又从飞机上下来的。绿码都有了还是下来的。公司的解释是，一个座位不知怎么有了两个名额。航空公司必须要让其中一个人下来。你想想当时那个人下飞机的心情！我这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是谁的错，谁也搞不懂。
也不是双阴就让你走，就说政策变了，他说你能走才能走。在雅加达的时候，有好多数值高的能走，数值低的没走，肯定里面也有内幕。六月底七月他们安排的都是德彪公司自己的人走。上个月开始，外包队的要求老板跟德彪公司说，然后开始陆续安排，但是人员不是太多。一个月能走两三个就不错了。上个月，有一个宿舍两个人走了，一个人手骨折了，另一个人照顾他。他在这里等也是等，伤筋动骨一百天，干不了活，不如就让他们回家。所以上个月走了两个人，但是到二期去检测，一个人没过，现在一直在二期那儿等着。陪护的人检测过了，受伤的没过。从上个月十七号，到现在也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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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机票订的少，人多。回国的人多了，没人干活了，他肯定想方设法不让你走啊。我们宿舍也有要求自费回国的，还没安排。他们不想发护照让你自费回国，可能有几个原因，一个是机票很贵，他们怕你回了国找公司麻烦。原来是将近两万，现在是将近四万。你想想一个打工的，花四五万回到国内，你不可能不找你老板算账吧。有的干了一两个月，根本没有钱，还是从家里打的钱，要求回国。我们的回国机票政策是，干六个月以下的，自费四万，六个月到一年的，自费三万，一年以上的不需要出钱。
检测是自费，这次不合格下次检测还要掏钱。我第一次去雅加达检测，合人民币九百多，从雅加达回来之后，打疫苗之前，又检测了一次，是合人民币八百多块钱。打完疫苗之后，申请回国，让检测，又花了八百多。这就是31号的检测。
我打疫苗是在8月5日第一针，隔了21天，8月26日第二针。隔了四天，31号，让检测。疫苗可能会影响检测，你要是在国内，数值达到0.7、0.8有人说你有抗体好，但这边要是坐飞机他们要求数值低，在0.7以下，但公司要求的比这个还要低。厦航是0.2以下。反正要求越低越好。现在就是控制。所有回国的人都明白，现在是在搞控制，不控制的话人都走完了，没人干活了。
我就说，要是这个人真有新冠，这里医疗条件也不行，那你包机，把他们送到国内去检查。因为毕竟不只是一个人，好几千口人呢。真是有问题的话，回了国想怎么隔离怎么隔离，想怎么治怎么治。你在这个地方，真得了疫情也就是等死。他们本国的人居家隔离也有死亡的，你一个中国人在外国，有很好的的治疗，不可能的。只要是感染了你就等死。
我们也去找过老板。他们就说，疫情严重，回国机票少，机票贵，要求回国的人，只能慢慢安排，大概他们是这个意思。我认识一个人，去年十月份过去雅加达，现在还没走，检测又没过，在酒店里待的第十一个月了。你可以想象，把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除了一日三餐开门拿饭，拿饭关门，在一个屋子里待，能待上十一个月，你想想他心里这个抗压能力有多强。我待了不到三个月，我都快疯了。
我们签了担保书，就是免责协议，就是说，你出了园区，跟我这个公司没有任何关系。上面也没有公司的章，只有我的签字。这是要求必须签的，不签是不会安排你回国的。那个他自己留着，就那么一张。我说，四月份我要走的时候不是签过一份了吗？他们说，上次你不是后来又回来了吗，这次还得签。签就签嘛，我又不是没签过。我签了两张，四月份一张，八月份一张。你不签的话，就算你合格了，他不安排你你也走不了。这就是赤裸裸的压榨。我控制你。你走了，你告我，你也打不赢这个官司。现在明知道，以后打官司，这张纸肯定对他们有用，但我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他让签什么，我就签什么，只要让我平安活着回国就行。
有一个人是要了护照自费走的，我说我也要护照，我自费回去，四万也好十万也好，你别管了我自己花钱回去。但后来要护照的，他们推脱，说什么也不给了。因为你拿到护照，回到国内，必须得找他们麻烦。我们那个回国的，就起诉他们了。自费回去的人，是五六月份，那时候隔离和机票加一块合人民币才一万七左右。你一个打工的，花一万多回国？现在，九月末十月初的机票涨到了两万三千八。
所以现在老板一句话，等公司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