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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钱回家”:滞留印尼的中国工人

“遇到这种黑心老板了,在国外没办法,要是再国内工人都跑完了。”在和访谈人员的聊天中,小宗倾吐着对老板的抱怨和对命运的无奈。2022年8月,小宗(化名)从老家山西出发,跟随包工队来到中化二建西北分公司在印尼承包的项目干活。这个工程项目坐落于苏拉威西省莫若瓦力县的青山工业园区,是“一带一路”项目下中印两国投资建设的标志性产物,也是印度尼西亚发展镍铁冶炼和不锈钢生产的工业中心。然而,在大国经济合作欣欣向荣的景象背后,是无数个像小宗一样的底层工人有苦难言的辛酸血泪史。在这里,他们唯一盼望的就是“拿钱回家”,可这个朴素的心愿却迟迟未能实现。工资拖欠、护照扣押、遭受肢体威胁、不合理的罚款和降薪成为了他们日日都要面对的难题。

像许多国内工人一样,小宗对于签署劳务合同的流程并不十分清晰,而公司则借机利用工人的法律盲区施以欺骗。根据小宗的自述,在来印尼之前,小宗和老板之间只就工资和工作期限问题达成了口头协议。而后公司要求工人在合同模板上签字,而空空的合同模板上既没有填写工资数,也没写明甲方为何。工人们拿着合同来到印尼后,合同很快被工地项目的队长收走。很快,小宗发现实际情况和公司所口头承诺的相差甚远:譬如,小宗谈到自己当初和老板谈的工资是五百一天,然而干了三个月到开工资的时候却发现是四百一天。当初说好只押一个月工资,现实却是押二付一,也就是第三个月才发第一个月的工资。在工人们干了一个月后,队长开会说过,六个月后不想干了可以回国。小宗因此一月底开始申请回国,二月份没有名额,临近三月份,小宗还没有等来可以回国的消息。后来二化建以合同上的条款为依据(“以完成一定任务为期限 […]至工作任务完成即行终止)称小宗还没有到期,不安排小宗回国。小宗曾给德信打电话,德信表示干够半年公司给买回国机票,二化建却推诿说德信的制度并不适用于二化建。

面对公司的虚与委蛇,小宗束手无策:像同期的很多工人一样,小宗的护照早在来到印尼后就被公司扣押。截止到2023年3月1日,小宗去年12月和今年1月的工资都没有发。这一现象十分普遍:据小宗说,除了中化二建,其他德信钢铁的施工单位譬如十五冶和山西安装均有工资不发的情况。截止到2023年2月26日早上,山西安装的建筑工人的11月份工资还没有发。除此之外,公司还以各种名义克扣工人的工钱,比如规定从不去上班的工人的工资中扣除每日35的饭钱,小宗因此不再去食堂而是靠泡面维生。在试图在微信上向领导催促发工资后,领导以惩罚的名义克扣了小宗2000人民币。

来自公司的人身威胁和心理恐吓让小宗在向访谈人员讲述时仍心有余悸。2月27日,当小宗在二楼宿舍内时,有灌了水的水瓶从窗口飞入。他走到走廊上,问是谁扔的水瓶,随后把水瓶扔下楼。接着来了四五个印尼人从楼梯上楼来,把小宗架到楼底下,对着他拍照,围堵了他半个小时。虽然听不懂印尼人叽叽喳喳的对话,小宗怀疑这是公司指使的针对自己想要离开的报复行径。2月28日,小宗网上求助道“我现在申请回国回不去,今天找领导谈判,解决不了这个事情。现在我在35米生活区,被扣起来了。”原来,小宗当日去中化二建队长停车处试图找队长再次谈回国事宜,一位“队长老大”出现,开始用头撞击小宗,随后两位保安过来打了小宗一巴掌并把他押送到保安室。公司派了一位管理生产、小宗没有见过、也不了解小宗纠纷的领导和几名翻译人来处理事情。小宗反映了他目前工资被拖欠、生活费被克扣、没钱吃饭只能吃方便面的情况,以及回国手续迟迟无法办好。然而这些人只是警告小宗不要乱搞事情,影响二化建的名誉。下午三点,小宗被释放。被释放后小宗试图找领导再次商谈回国事宜,领导却表示要求小宗出担一万八千块人民币,因为小宗并没有干满合同上的工期,只能自费回国机票,但实际上合同上的工期和小宗之前所收到的口头协议并不相符。在经历了这些波折后,小宗感到心灰意冷:“人家有权有势,咱们一个人,弄不过一个二化建。我是一个打工的。人家通知了,一个一个去谈,不让一起谈。我也想一起谈,人多力量大,但领导不允许。”他说有一个工友已经答应了自费回国,这让不答应的工人处境更艰难。3月1日,小宗和其他想回国的工人和领导第二次谈判破裂。3月3日,项目部告诉他们,一万八包括往返机票以及扣除的工资。如果工人们答应负担这笔钱,就可以回国,被小宗再次拒绝。
“出国容易回国难啊。”在和访谈人员的交流中,小宗屡次流露出灰心丧气的意志。为了更好地联合工人向公司争取权益,小宗把有相同遭遇的工人加到微信群里,一起商讨解决之道。如今,这些工人是否已经回国,或拿到他们应得的工资,仍是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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